有貓之家

小余！你真的不可以這樣：

 

我以為我還有時間

八年前醫生說他只能活二十幾天

  ㄒㄧㄡˋ  ㄇㄟˊ應該不會抗議我把她名字就這麼清楚明白的說出來的，因為她本身就是個清楚明白的人。

民國八十六年，我正作著別的生計養家活口，哥哥有一個機緣，想接手一家小型幼稚園，「 教務方面我不熟，你來幫我策劃策劃。」哥哥這樣吩咐我、我也聽話的應允。不知道為什麼，很快的，幼稚園變成我的事情，我只得專心投入，開始經營起莫名其妙闖進的幼兒教育事業，原本收入甚豐的直銷工作也不得不放棄。

  我驟然掉入一個惡夢中，三年半的園長生涯賠了我幾百萬，辛苦在直銷理賺來的錢全數泡湯之外還負債累累，以「結善緣」的角度看，我是成功的，從我幼稚園出去的孩子，一半以上都是學校的模範生，他們不是只有成績好，並且快樂、善良、自信，我贏得家長的感謝和學校老師訝異的注目。然而那是我用金錢和健康換來的─我不知道怎麼度過那段時常跑三點半的日子；也不知道是哪股力量讓我在每個月賠錢的狀態下咬牙死撐著。有一位朋友帶來的、朋友說他“什麼都知道”的男眾法師還曾對我說過：「觀世音菩薩不會讓你倒的，你倒了世界上就沒有這種人了。」我很認真的相信了。是啊！那段日子身邊出現很多給我加油、打氣、關心、資助我的人：一位美麗莊嚴的師姐認識我三個月不到，就慨然無息無條件借我ㄧ百萬，每次辦活動，熱情的義工比學生還多˙˙˙所以我ㄧ直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撐下去的，尤其是有ㄒㄧㄡˋ  ㄇㄟˊ這樣的人在身邊。

   ㄒㄧㄡˋ  ㄇㄟˊ是學生家長，她兩個孩子、加上弟弟的兩個，總共四個小孩在我們幼稚園，算是我的「大客戶」，但是我老覺得她一定是觀世音菩薩派來幫我的，園裡大小事情，只要我ㄧ通電話，幾分鐘內她就會出現在辦公室，後來我戲封她為「家長會長」，她也樂呵呵的就這麼當下來了。從此以後「會長」管的事更多了，她彷彿是我的護法神般的包辦一切我做不來的、交代她做的事，老師們有任何疑難雜症也都會自動找她。任職法院的她平時在外面呼風喚雨、兇起來連男生都怕的，可是她卻偷偷對老師們說：「我怕你們主任，她交代的事我不敢不作。」我其實心裡是感謝她的，可是她不愛聽這些，只是一個勁兒的做著無給職的「家長會長」。

    這個會長除了什麼都會、人面又廣之外，還有獨門功夫，她會氣功和推拿，因此她還是我的專屬治療師，心力交瘁的我，身體狀況非常差，有時撐不下去了，老師們就會通知她。每次看她急匆匆的踏進辦公室，我的心就安了不少，做推拿的病人，最重要的是放鬆，而ㄒㄧㄡˋ  ㄇㄟˊ比任何醫生都能讓我放鬆。只要我又：胸悶、喘不過氣、膏肓痛到心口說不出話、脖子轉不過去、頭痛到張不開眼睛˙˙˙找會長來就好了。有時犯憂鬱了，她叫我躺在小朋友午睡的地方，三兩下在我頭上做氣功，只覺得頭上一 陣熱呼呼的，我居然很快睡著了，她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˙˙˙長久以來我就是這樣的理所當然的「使用」著她，就像她是個永遠不會累、也不用過生活的無敵鐵金剛。

   終於，我把幼稚園頂給裡面老師了，帶著一身債務，我放棄我的理想也從噩夢中醒了過來，「會長」當然有卸任了，然而我繼續需要ㄒㄧㄡˋ  ㄇㄟˊ，我離婚，寫協議書她敎我、要人蓋章，她自告奮勇、帶朋友去找她，她請客、當然─身體又出毛病也是找她，而我，平常是不太主動問候她的。

  十二年了，她還是那樣：「ㄒㄧㄡˋ  ㄇㄟˊ˙˙蕾要訂婚了，我什麼都不會，你來！」她急著安排前一天要來我家過夜、訂婚時她是當然的總理大臣：收禮、跟男方應酬、在我旁邊「備詢」，我坐在主桌時，她說：「季啊！我就坐在你的斜對桌，有事給我個眼神，我馬上過來！」我不用給她求救的眼神，因為她總是不放心的盯著主桌。她比我還忙、還緊張，還有我責備她送蕾的鑽石項鍊太貴重時，她臉上閃過驕傲與溫暖也令我感動！

      可是啊！當天很多人只是聽我不斷的喊著：「ㄒㄧㄡˋ  ㄇㄟˊ！ㄒㄧㄡˋ  ㄇㄟˊ！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我坐國光號到嘉義，朋友淳蓁騎她的老爺機車來載我，她一個人住在嘉義蘭潭附近的鄉下，養父母兩三年前相繼去世後，那棟老透天厝就留給離婚的她居住，她知道我最近有點悶，邀我去小住：『你來！我有錢˙˙我弟弟匯了幾千塊給我˙˙』這是我們之間常有的對話『最近很窮，不能去逛菜市場』『我是有錢人耶，身上還有一兩千˙˙』所以她這樣說，表示我去了，她有錢帶我去唱投幣式的卡拉OK、吃那家好吃的涼麵了，『別擔心！我有我有』，聽她高興的強調著，我就雀躍起來了。

到她家已經很晚了，她端出得意的作品─豆干炒醃黃瓜、倒了一杯特意留下的補藥酒給我，滴酒不沾的她就這樣陪著我喝著酒、看著她那台只能看三台並且只有模糊影像的電視，兩人閒閒的聊著：『我煮了玉米，是糯米的˙˙萬菊紅聽說你要來特地買來的』『那兩支鳳梨也是她拿來的，說是你要來˙˙˙』『這藥酒聽說是宮廷秘方˙˙已經放很久了˙˙』我聽著聽著，把兩隻腳都縮到椅子上，酒很香，把我的胃都溫熱了，『開軒面場圃、把酒話桑麻』心裡想著，我有點倦了，眼皮開始沉重起來，『今晚我跟你同居˙˙』，那我就放心了，她知道我膽小怕鬼˙˙˙˙˙˙那晚睡得很沉，身上還帶著她要我別在身上的小香包─裡面是避邪保平安的符咒。

     大年初七，依例要回山參加燈會，這次永靖分會出動兩輛車，一大早我跟大俠、柏寬從台中出發到永靖跟大夥會合，佛光會辦的活動嘛，少不得要致詞，廣告一下『接引初機〈新學佛者〉 』，現任會長又是女生，〈咱們永靖可妙了，會長大都是女生〉，客氣的要我『說幾句話』，並且大大的稱讚了我ㄧ番，把我以前的『豐功偉業』又拿出來吹噓，我最怕這種時候，一二十年下來，臉皮早已練就銅皮鐵骨了，拿麥克風說話對我來說跟呼吸一樣自然，可是同樣的話每年要說一次，十年來舊瓶裝新酒了無新意，我是越說越沒勁，更別提也聽了十年的老居士了，但是沒辦法呀！誰叫我是底下已經產生四位會長的『資 深督導』啊！意興闌珊的起來接受熱烈的掌聲，說著冠冕堂皇但是內容空洞的場面話，心理可真不是滋味，唉！學佛三年，佛在天邊呀！我哪有什麼東西供養給那一雙雙熱切、歡喜的眼神啊？

     說完話，照例又是這幾年來很發心的佳燕帶車上的師兄、師姐念佛，佳燕的梵唄唱得很好，也很願意承擔，幾年前自然而然的接下我的工作，帶大家共修，一直到有法師到佈教所帶領為止，才功成身退，老實的佳燕總是在人家稱讚她的時候，把功勞都推給我，說是她有現在的勇氣、經驗完全是我教導她的，這話也說了十多年了，我也總是客氣的謝卻她的說法，那天晚上在山上，上燈法會前，我們又在稱讚她，她依舊露出憨厚的笑容對大家說同樣的話：她能有今天完全是我的教導，我照樣笑笑的推托著，那天佳燕似乎特別高興，笑容特別燦爛，話也比平常多，她從身後趕上我的腳步在我耳邊說：『督導！我真的是你“牽教”出來的喔』『哪裡啊，是你自己的努力˙˙˙˙˙˙˙』我還是一貫的回答『真耶啦，那件事你可能已經忘記了˙˙˙˙˙』她的眼神清徹真摯：『那時候，我們大家去你家跟你學唱爐香讚，我很想唱得跟你一樣莊嚴，所以聲音就“牽”很長』『啊你就跟我說，我按呢很像在唱歌仔戲˙˙˙』『我聽了很難過，就發願一定要把梵唄練好˙˙˙但是我沒有生你的氣喔˙˙』『後來我就拼命的學習˙˙唱梵唄時腦中就觀想佛菩薩˙˙希望我能唱得越來越莊嚴˙˙˙』我ㄧ時呆了，低聲的說：『佳燕，拍勢！我不應該那樣說˙˙˙』『不是啦，你說得很對啊，不然我哪也知道自己的缺點˙˙』佳燕說得很誠懇很坦然，然而，我ㄧ整個晚上心情都很複雜，覺得那天的活動真累人˙˙˙˙